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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坊司内西侧的梨落馆素来是个清净地方，初来乍到的高官罪臣的年轻女眷，大多安置在这里，自有人人调习曲艺舞歌、侍客之道。内里的乐音靡曲是断断续续粘肠挂肚的，间或夹杂些低低啜泣或谩声唾骂，较之东边的歌舞升平华灯喧嚣，更显寂寥森森。

夜色萧索鬼魅，过了酉时，院外门楣孤零零挂上一尾八角灯笼。园子里密密匝匝数簇年代久远的梨花树，环掩鳞次栉比的四方红瓦楼，迎着凛冽漩涡的西风口，无数梨花残片铺满鹅卵石子曲折院落。

烛火昏暗，清灯如豆。

内里的琴室空空荡荡光影斑驳，大约是已经过了习琴时辰，只一个青衣犀木佩的中年男子蜷坐焦尾木琴前。瘦削身材，颧骨颇深，面色瓦白，眼睛是木然的青灰色。宝璋站在他面前，刚望上一眼，已觉浑身上下冷飕飕的不自在，不动声色往旁边的小六子身边移了两步。

她其实早见过他，教坊司司业杨国宾，洪熙元年的探花郎，因为京中无甚背景，便被分配在这无甚前景的地方做风月场地六品官。已无仕途挣扎的清闲地芝麻官，心中倚重贪图的，当是钱财。转过头不看他的脸，指着面前案几上轻飘温热两张银票：“杨司业，这黑纸白字一万两银票，可是有假？”

“汇通银号名下的大明宝钞官票，童叟无欺，现出现兑。实在比珍珠还真。”

“白银一万两，镇府司划拨过来的罪臣女眷，我可随意挑走，可是你亲口应承？”

“杨某确实亲口应诺过这桩买卖。”

宝璋一挥手中九节鞭，已经卷拉打翻面前茶盏。落在暗沉的褐木地板上，闷声溅起碧色瓷片与温热水渍。“今天便是她们的入坊之期，我要的陆四小姐，现在人在哪里？”

元宝大一片水渍拍打在他的黑色步履上，布面瞬间颜色加深蔓延出一个圆圈，但他并没有垂眼看。“杨某也想做到言而有信，一万两银子，也实在足够。只是，小人区区一个六品司业，陆四小姐的主，现在我已做不得。”

宝璋哼一声，甩出袖袋中的半张质奴书：“这坊中的事，还有你做不得主的？既然如此，这半张契约，我真金白银是从哪个腌臜手里买到的？我看分明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，你贪图钱财，不守契约！小爷素来不喜欢招摇高调，可在这京城之中，却也并不是任人欺负的主，左右告你到顺天府尹，你这从六品的芝麻官，索性回家卖红薯！”

杨国宾垂下头，拨弄琴弦。“女公子贡锦罗衣，环佩麟玉，一看便知是高门贵女。这偌大京城，来这教坊司的，左右来来往往我都开罪不起。这半张质奴书，杨某理亏，自当退换钱白，若女公子执意要找府尹大人，不凑巧，今儿个要买下陆四小姐的，正是府尹大人的大侄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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